2025年12月8日凌晨，泰国乌汶府德乌多姆县的寺庙里，68岁的农妇颂旺蜷缩在铺满席子的地面上，怀里紧紧搂着5岁的孙女。外面，军用卡车仍在不断驶入，运来新的帐篷和盒饭。就在不到48小时前，她和全村人还在睡梦中被炮声惊醒，丈夫只来得及抓起一袋米，便带着全家徒步逃向边境后方。此刻，他们已成了3.5万名撤离者中的一员。

这场突如其来的武装冲突，发生在柬埔寨柏威夏省与泰国乌汶府交界的丛林山地之间。自12月7日起，双方军队在柏威夏寺附近爆发交火，柬埔寨参议院主席洪森指责泰军动用坦克持续攻击，意在破坏去年签署的和平协议；而泰国军方则称，是柬方士兵率先开火，导致1名泰军死亡、4人受伤，随后才依交战规则还击，并出动战斗机实施空中打击。尽管两国均表示无意扩大冲突，但炮声未歇，平民已先一步付出了代价。

这不仅是外交辞令间的拉锯，更是一场真实发生于边境线上的生存危机。当政治话语聚焦于“谁先开枪”时，被卷入其中的普通人早已失去家园、学校与日常。他们不是地图上的数字，而是挤在临时帐篷里听炮声入睡的孩子，是担忧慢性病药物即将耗尽的老人，是书包还留在教室却不知何时能复课的学生。

为何一次边境摩擦会迅速演变为大规模撤离？表面上看，是军事对峙的直接后果，但深层原因却埋藏在数十年来复杂的领土争议之中。柏威夏寺所在的高地自20世纪中叶起便是两国主权争议焦点，虽经国际法院裁定归属柬埔寨，但边界划分始终模糊。近年来，尽管双方通过东盟平台推动和解，2024年10月更签署了《柬泰和平联合声明》，试图冻结争端、加强合作。然而，和平协议并未消除边境驻军的紧张神经。一旦出现误判或局部摩擦，极易触发连锁反应。此次冲突中，双方都声称“被迫还击”，恰恰反映出信任机制的脆弱——和平协议签在纸上，却未真正落地于前线士兵的枪口之下。

更令人忧心的是，这种结构性紧张正在由军人向平民转移。泰国方面宣布撤离乌汶府等四个边境省份约3.5万人，其中70%已登记进入临时安置点；柬埔寨柏威夏省也疏散了近2万名居民。这些数字背后，是一个个中断的生活。在柬埔寨一侧的安置点，记者看到密密麻麻的帐篷挤占空地，一家四代挤在不足十平方米的空间内。食物由慈善组织和政府联合供应，每日有炒蛋、炸鸡腿和汤品，看似温饱无虞，但长期依赖外部援助的可持续性堪忧。更严峻的是医疗缺口——患有高血压和糖尿病的老人坦言，药快吃完了，而补给“仍是未知数”。一名平民在撤离途中因病去世，成为这场冲突中第一个非战斗死亡的平民。

对孩子而言，战争意味着书包留在原地，课堂变成帐篷间的空地。15岁的女孩小丽说，她的中文课本还在教室里，她曾梦想当翻译，但现在只能等待。虽然有志愿者组织游戏活动，试图缓解焦虑，但专业心理干预几乎空白。孩子们脸上挂着笑，可夜里仍会因炮声惊醒。这种创伤不会随停火立刻消失，它将潜伏在成长的记忆里。

面对这样的现实，普通人几乎无力应对。他们能做的，只是听从安排、排队领饭、在雨布下守护家人。真正需要行动的是政府与国际社会。目前，柬埔寨已请求东盟观察团介入调查冲突起因，这是走向透明与问责的重要一步。但仅靠外交调查不足以填补人道缺口。当务之急，是建立跨边境的人道协调机制，确保药品、净水、儿童教育包等关键物资稳定输送。同时，应推动双方设立“非军事缓冲区”试点，减少误判风险，并重启高层对话，将和平协议从象征性文件转化为可执行的边境管理规则。

未来几天，局势仍充满变数。12月8日当天再次爆发交火，说明停火并未稳固。若冲突持续，撤离人数可能进一步上升，安置点将面临更大压力。但从另一个角度看，这次危机也可能成为转机——当平民的苦难被看见，当帐篷里的老人说出“我们只想活着回家”，政治博弈或将不得不重新校准方向。毕竟，和平的价值，不该用多少人被迫离乡来衡量。

在这片曾因一座寺庙而纷争百年的土地上，真正的胜利不在于谁控制了山头，而在于下一个孩子能否安全地背起书包，走上通往学校的路。